石徹的手腕微微一沉,一股细长的水流从铜壶的壶嘴中激射而出,精准地注入碗中。
与此同时,他另一只手握着的汤勺,开始以一种极高的频率,在碗中来回击打。
这不是搅拌。
是击打。
汤勺的前端,不断地击打着碗中的茶汤,发出“簌簌”的声响。
随着他的动作,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碗中的茶汤,开始泛起无数细密的气泡。这些气泡越来越多,越来越白,渐渐汇聚成一层厚厚的、雪白的泡沫。
那泡沫细腻如乳,绵密如堆雪,将下方碧绿的茶汤完全覆盖。
整个过程,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
从注水到击打完成,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。
石-徹停下了动作。
他将汤勺放在一边,端起那碗茶。
碗中,白色的泡沫之上,热气氤氲,托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。那香气不像之前的云雾茶那般清甜,而是一种更醇厚、更复杂的豆乳与海苔混合的鲜香。
香气迅速弥漫开来。
距离最近的几位官员,忍不住抽了抽鼻子,喉结上下滚动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戏法?”一个年轻的翰林学士喃喃自语。
没有人能回答他。
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镇住了。
用最普通的茶粉,最粗陋的器具,却做出了他们见所未见的奇景。
石徹没有说话。
他端着碗,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张庭玉面前。
“张爱卿,起来。尝尝。”
张庭玉愣愣地看着那碗茶,那层洁白细腻的泡沫,在灯火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。他颤抖着伸出双手,接了过来。
他学着石徹的样子,没有直接喝,而是先凑到鼻尖闻了闻。
那股醇厚的鲜香钻入鼻腔,让他精神为之一振。
他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。
入口的,首先是那层温热绵密的泡沫,口感轻盈得不可思议。紧接着,泡沫之下的茶汤涌入口腔,一股从未体验过的、鲜爽甘美的滋味瞬间引爆了他的味蕾。
没有丝毫的苦涩。
只有极致的鲜醇。
茶汤咽下,口中余香缭绕,经久不散。
张庭玉呆住了。
他捧着那只粗瓷碗,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。良久,两行老泪从他浑浊的眼中滚落。
“好茶……好茶啊!”他哽咽着,“老臣……老臣活了六十年,今天才知道,什么叫真正的茶!”
这一声赞叹,发自肺腑,响彻大殿。
野田雄的脸色,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。
是惨白。
他死死地盯着张庭玉手中的那碗茶,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不可能!
这绝对不可能!
那明明是最低劣的茶粉,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品相和味道?那种击打茶汤的手法,他闻所未闻!
“此法,名为‘点茶’。”
石徹的声音适时响起,为所有人解惑。
“茶,可煎,可煮,亦可点。此法兴于前朝,乃是文人雅士追求茶之本味的极致。无需繁琐器具,无需故弄玄乎,只需一碗、一勺、一壶开水,以及,一颗对茶的敬畏之心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如剑,直刺野田雄。
“你刚才说,道。你那二十七件器具,是为了道。”
“可你连茶最基本的‘味’都失去了,还谈什么道?”
“真正的道,是化繁为简,是回归本源。”
石徹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君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道,法自然!”
这四个字,如暮鼓晨钟,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野田雄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
道,法自然。
这句源自大夏古老先贤的哲言,此刻从这位年轻帝王的口中说出,竟带着***万钧的力量。
他那套繁琐僵硬的仪式,在这四个字面前,瞬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是啊,你把仪式搞得再复杂,再神圣,最后连茶本身的味道都弄丢了,还有什么意义?
你追求的,根本不是茶之道。
是装腔作势之道。
大殿之内,之前那些被野田雄的表演唬住的官员,此刻脸上火辣辣的,羞愧难当。
而那些武将们,则个个挺起了胸膛,看向石徹的目光里,充满了狂热的崇拜。
他们的陛下,没有动用一兵一卒,没有说一句脏话,仅凭一碗茶,就将东涡使臣的嚣张气焰,彻底碾碎!
这比在战场上砍一百个脑袋还要痛快!